高杰投降官軍,可不是簡單的被招安,而是在私通李自成的老婆邢氏,給李自成戴了綠帽子之后,害怕東窗事發才主動聯絡官軍請降的。
最令李自成及其手下將領們憤恨的是,高杰投降官軍的時候,還將李自成的老婆邢氏給拐帶走了,而且之后當了官軍反過來追殺以前的兄弟,下手比尋常官軍狠多了。
這就非常招人恨了。
當然了,此時此刻,云集李自成大帳議事的各路賊頭和頭面人物有很多,李自成對于劉、賀二人之前的小挫,只是一筆帶過,目的也只是平息軍中的議論,為他們挽回一些名聲而已。
而他召集各路賊頭、賊將們深夜議事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接下來的大戰做安排,也就是他說的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果然,他的話音落地,很快引來了其他各部將領的迎合與建議。
“就是,咱們為了汝寧府這么些日子,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沒錯,咱們聽大元帥的招呼,圍點打援,現在狗皇帝派來的援兵該來的都來了,正好把他們都一鍋燴了!”
“大王,聽說左良玉也來了,已經到了羅家店,人馬還真不少,咱不能掉以輕心,先打誰,后打誰,可得分清楚!”
“先打那個姓孫的,那個姓孫的人少!”
“管他人多人少,咱們四十萬人馬壓過去,不信壓不碎他們!”
“就是,咱們手底下別的不多,就是他娘的吃飯的人多,與其養著他們,還不如叫他們去跟官軍拼個你死我活!”
羅汝才、馬守應、袁時中、賀一龍、左金玉、藺養成等人,相繼表了態。
他們目前雖然與李自成合兵一處作戰,平時主要以李自成馬首是瞻,但實際上卻并非李自成的部下,而且他們也沒把自己當成李自成的直接下屬。
眼下他們最多算是李自成“闖王系”人馬的合作伙伴罷了。
當然了,所謂合作伙伴云云,只是羅汝才、馬守應、袁時中等人,甚至包括革、左五營的頭頭們自己的想法。
至于李自成本人,以及李自成手底下聲勢越發浩大的“闖王系”人馬,可就不這么看了。
如今的李自成,已經接連收獲了牛金星、宋獻策等文人謀士的投靠與效力,早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普通的流賊頭子了。
從他自號“奉天倡義大元帥”并率先匯合各路流賊于自己旗下一起抱團作戰開始,就已經存了招攬各路“義軍豪杰”爭天下的念頭。
只不過眼下大戰在即,李自成本人及其身側的軍師謀主和“闖王系”將領們正要大漲聲威,暫時還沒把收編各路“義軍營頭”的事情真正擺上日程而已。
卻說“奉天倡義大元帥”李自成在自己大帳中的議事,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到了將近夜半,方告結束。
先前在孫傳庭手底下吃了一個大虧的李部悍將劉宗敏和“革左五營”的老大“革里眼”賀一龍,堅持要從孫傳庭的身上找回場子。
而李自成因為聽了牛金星、宋獻策的主意,要利用為老闖王高迎祥報仇的名頭,進一步樹立自己作為各路義軍共主的名分,所以也主張先打孫傳庭。
至于其他各路賊頭,聽說左良玉率軍十多萬,駐扎在羅家店,而孫傳庭只有不到四萬人馬,眾議之下,自然是選擇柿子撿軟的捏了。
于是,就在當天夜里,以李自成為首的各路賊頭,迅速達成了一致,定下了先打孫傳庭,再打左良玉,吃掉所有援軍,爾后從容攻城的方略。
隨后,李自成將本部人馬與各路賊頭的人馬分為了三路,一路以小袁營人馬為主,指揮城東賊軍連營的數萬人馬繼續圍城,以隨時攻城為威脅,迫使城內的官軍不敢出城。
其次,以城西李自成本部主力與革、左五營,寅時造飯,卯時出兵,以二十五萬人馬的重兵攻打駐扎在遂平的孫傳庭。
同時,以“曹操”羅汝才為首,統一指揮城南各部流賊的十余萬人馬,緊盯左良玉設在羅家店的大營。
左良玉不動,則羅汝才也不動。
若左良玉北上救援孫傳庭,那么就由羅汝才率軍尾隨其后攻打左良玉。
最后,李自成也沒忘了汝寧府城,特意安排馬守應留守城西流賊大營,率領他的數萬流賊人馬,繼續從西面看住汝寧府城。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六日清晨,天還沒有大亮,李自成親率流賊大軍主力拔營而去,盯著當頭的寒風,以各部老營為督戰隊,驅使二十余萬流賊,分作兩路,從東,從南,鋪天蓋地奔遂平去了。
當日辰時左右,奉命駐扎在沙河集警戒流賊的孫傳庭部前鋒高杰,得到部下報告,說沙河集東南方向數理外有大批人馬正快速接近,吃驚之余,立刻點齊了麾下人馬,親自前往查看。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當他策馬登上一處高地往東南方了望的時候,差一點驚落馬下。
因為寒風肆虐,所以沒有一點霧,雖然才過卯時,天光暗淡,但是高杰仍能看到數里外的景象。
雖然看不清楚來的是哪路人馬,以及到底來了多少人,但是黑壓壓一大片,無邊無際的人馬,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這樣的陣勢,他可見過,別說他高杰了,任誰來了也只有避敵鋒芒這一個選擇。
想當年那個號稱萬人敵、令各路賊頭聞風喪膽的“大曹將軍”曹文詔,還不是自恃驍勇最后折在了各路賊頭們搞出來的無邊無際的人海戰術之中。
當年身為流賊團伙的一分子,高杰可是親眼目睹過那個大場面的,此時又看見類似的場面,身上哪還有在沙河集硬抗流賊大軍的勇氣?
于是他掉頭就跑,率軍過了結冰的小沙河,奔回遂平報信去了。
而他剛剛撤離沙河集,流賊大軍的先頭隊伍就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樣涌入了沙河集,而且絲毫也不作停留,一路往遂平縣城方向席卷而去。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六日,辰時三刻,約莫后世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孫傳庭在遂平縣城縣衙內的下榻之所,剛剛接見了趕回來報信的高杰,還沒決定如何應對,就又有駐守南門的將領前來報信,說流賊先頭隊伍已經到了南門外。
等到孫傳庭披掛整齊,匆匆忙忙帶領麾下總兵大將們趕到遂平南門城上準備迎敵的時候,城外云集的流賊大軍已經多達數萬人了。
而且仍有后續大量的流賊隊伍,在一刻不停地朝著遂平縣城的南門外涌來。
遂平縣城不大,城墻也不高,而且已經被李自成的流賊大軍洗劫過一遍了,人口流失殆盡,到處都是殘破不堪。
孫傳庭以它為駐軍之所,主要是為麾下各路官軍求得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因為有個城池容身,哪怕低矮一些,殘破一些,至少有一個遮風擋雪的地方,總要好過駐扎在野地里。
但是因為進駐時間有限,殘破的城池他還沒有來得及動員麾下全面整修,若是流賊偏師來襲,那還好說,憑借自軍遠高于一般流賊的戰力,他絲毫不懼。
可是現在,來者分明不是流賊的偏師,也不是一般的流賊隊伍。
孫傳庭是個大高個,五十上下,身材挺拔,此刻蠟黃干瘦的臉上布滿了愁容,扭頭看向身側的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兩員大將,似有征詢之意。
鄭家棟、牛成虎兩人在遂平縣城分駐在西墻和南墻之內,距離南門最近,也最先得到消息。
但是此刻他們看著城外越來越多,已經不下十數萬的流賊隊伍,臉色也極為難看。
瞥見孫傳庭看向自己,兩個人連忙低頭,不與孫傳庭對視。
孫傳庭見狀,正要開口詢問,突然聽到城外一陣大噪,并隨即響起了如同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
舉目望去,卻見一隊披著重鎧的騎兵,簇擁著一面大纛如同長龍一樣穿過密密麻麻的流賊隊伍,來到陣前。
孫傳庭舉起一支單筒的千里鏡,細細看去,就見那面高舉的大纛上寫著幾個金字: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
“原來是闖逆,李賊,親至了!”
鄭家棟、牛成虎兩人聞言,倏然抬頭。
而此時,城外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吶喊聲。
像是吶喊,卻又像是歌唱,他們兩人細聽之下,更是大驚失色。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窮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穿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這一番又是吶喊又像歌唱的聲浪過后,城下流賊歡呼一陣,大批步卒便像神兵附體一般,手持刀、矛、棍棒之類的簡陋兵器,吶喊著向遂平縣城猛沖過來。
“軍門,確是闖逆親率賊軍來了,看這個聲勢,我等該當如何是好?!”
“慌什么!賊軍雖多,但多是烏合之眾,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叫你們的人各司其職,守好此處城門,其他的,本軍門自有謀劃!”
“是!”
“遵命!”
鄭家棟、牛成虎二人面對吶喊著涌來的潮水般的賊軍,雖然心中充滿恐慌,但卻不敢質疑孫傳庭的決定,連忙領了命令,分頭安排防守去了。
很快,第一波沖來的流賊步卒,就將抬著的長梯靠在了南門的城墻上,吶喊著往上爬來。
而守衛此處城墻的臨洮兵,也吆喝著趕緊反擊。
有的忙用長柄的鏜鈀,將靠上城墻的攻城長梯推倒開去,有的則張弓搭箭,將大呼小叫指揮攻城的賊軍頭目及時射殺在城下。
當然更多的是,抬起堆垛在城頭的滾木礌石,接二連三往城下投擲,將那些云集在城下準備攀附登城的賊軍砸死砸傷在下面。
孫傳庭看著城下叫喊著猶如咒語般的“吃他娘,穿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的呼號,抬著云梯勇不畏死往前沖的賊軍,心里也是慌的。
但他在下屬面前,不能表現出來。
“來人!”
“卑職在!”
“拿我尚方劍,速去西門或者北門出城,繞道前往羅家店,請左帥前來救援!告訴他,闖逆大軍主力在此,左帥來援,官軍必勝,大捷之功,可盡歸于他!”
那小將領了命令,招呼一聲,幾個總督標下親隨迅速離去。
很快,一隊百余人的重騎,沖出了尚未被合圍的西門,繞開大片流賊人馬云集的遂平縣城東南區域,南下羅家店而去。
羅家店距離遂平并不遠,快馬奔行,半個時辰之內肯定到了。
但是直到當日上午將近午時,一個半時辰過去了,站在幾度搖搖欲墜的遂平城頭心急火燎的孫傳庭還是沒有看見來自羅家店方向的一兵一卒。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
左良玉的表現,又一次為印證這句話增加一個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