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云看著渾身漆黑的鐘國龍，笑了笑，說道：“你還是先洗澡吧！”
鐘國龍自己看了看身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溜小跑竄到洗澡間，打開水龍頭一陣猛沖，熱水沖在身上，剛才還郁悶的情緒頓時一掃而光，他萬沒有想到，龍云會親自過來看他，兩個月以來，鐘國龍不止一次地夢見龍云，有時候龍云瞪著眼睛看著他，有時候又看著他笑容可掬，但是，連長對他到底什么態度，鐘國龍的心里一直沒有底。
這次是真的了，龍云，還有趙黑虎，就站在自己的宿舍里面！鐘國龍低著頭，看著黑水從自己的身上流下來，又隨著水流灌進鐵柵欄蓋著的下水道里，心里那股陰云仿佛也隨之而去了。
鐘國龍將自己的臟衣服放進預備在洗澡間的盆子里面，自己只穿著一條短褲跑回了宿舍，身上的水氣立刻化成白霧，看見龍云和趙黑虎，鐘國龍又笑成了一朵花。
“你冷不冷？”趙黑虎皺了皺眉頭。
鐘國龍笑嘻嘻地跑到自己的柜子前，拿出干凈的衣服換上，這才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跑到龍云他們兩個面前，急切地說道：“你們可算是來看我了，我以為你們不要我了。”
“哈哈”龍云笑道：“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搞對象沒搞成分手不要你了！”
“連長。”鐘國龍這次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龍云故意把目光轉向別處，說道：“不是。就是來看看你。”
鐘國龍有些失望地站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龍云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忽然說道：“鐘國龍，我聽老班長說你現在飛鏢投的挺準的，你就不想給我們露一手？”
鐘國龍看著環型靶，不置可否。趙黑虎在旁邊說道：“鐘國龍，讓你投你就投！”
鐘國龍無奈，走上前去，從靶子上把三個飛鏢全拿了下來，退后幾步，依次又投了出去，飛鏢果然彈無需發，準確有利地釘在靶子中心。
這個時候，院內傳來嘈雜聲，其他戰士也回來了，老班長牛偉連忙走出去，示意幾個戰士先不要進去，大家看了看屋子里面的龍云他們，知道是關于鐘國龍的，全都配合地停止了說話，去鍋爐房了。
龍云看著靶心，說道：“鐘國龍，我一直希望你能像這些飛鏢一樣，百發百中，直奔靶心。或者像那院子里面的沙袋也好，能承受一些打擊。
鐘國龍站在那里，看著龍云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連長，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好！”龍云坐到椅子上，“那你就說說你來這里的感受！”
鐘國龍沉默了，看著院子里面的煤堆，低聲說道：“感受還是有……來這里快兩個月了，感覺這里很寂寞，不是生活寂寞，是心里面寂寞，在這里，沒有訓練場上的爭先恐后，你爭我奪，也沒有平時在偵察連的時候那樣隨時準備上戰場的激情。我一個人練給自己看，不知道別人練的怎么樣，也不知道自己的成績究竟如何，練的時候，也沒人看，他們有他們的生活，玩玩撲克，或者找一個話題爭論半天。我也不知道這樣練下去的結果是什么，因為這里沒有班長的催促，也沒有每周厲行的考核。或許我唯一的盼望，就是能早點回到偵察連，這算是一個目標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回到偵察連，又意味著什么？或者說，假如你永遠都回不了偵察連了，只能在這里一直呆到退伍。你還會這樣練嗎？”龍云盯著鐘國龍，像一個考官一樣等著他回答。
鐘國龍看著龍云，幾秒鐘以后，他搖了搖頭。
龍云咄咄逼人地問：“是沒想過，還是否定回答？”
“沒……沒想過。”鐘國龍有些言不由衷。
龍云站了起來，激動地說道：“不！鐘國龍！以我對你的了解，你肯定是想過，甚至你來到這里的第一天，你就想過！我可以這么認為：你今天所有的努力，包括打沙袋，包括自己模擬越野跑，包括每天的仰臥起坐和整理內務，都是在為回到偵察連做準備，做努力。或許只有你剛才三支飛鏢擊中環靶，能說明你有一絲在這里安定下來的心了！
我從來不否定你為回到偵察連做的種種努力，這很好！我把你放到這里，也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去。否則，我不會費這么大勁，又去團部求上老半天！鐘國龍，我沒有把你當成一個廢兵，這從討論處分那天我沒有把你開除回原籍就可以證明。
但是，我需要你有一種好的心態。你從入伍以來，一直都是在和壓力作對，也是在和自己作對。一開始你體能不行，徒手跑不到1000米你就不行了，你拼命加練的目的，只是為了戰友不再嘲笑你，只是為了我不再看低你。你時刻想著這樣一件事情：我鐘國龍不比別人差，我要做到最好。你在新兵連逐漸做到了許多第一，后來分到偵察連，你又看到了差距，于是你又拼命練，還是在爭第一。這沒錯，這很好！但是，你需要想的是：當你做到第一以后，你接下來做什么？這，就是一個運動員和一個戰士的根本區別！
對于運動員來講，得了第一就是終極目標。但是，作為一個戰士，一個共和國的兵，你還要明白，你除了這些第一，還需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兵，一個整整合格的兵，從來不是只訓練成績第一！所以，我所希望的是，你除了拿這些第一之外，還要學習一些新的東西，這些東西包括：忍耐、容忍、大局觀、正確的方向等等等等。而這些，就是你所欠缺的，你只擁有了契而不舍、永爭上游的血性，卻還沒有心靜如水的韌性、海納百川的氣量！
鐘國龍，這才是我把你放到鍋爐班的真正目的！鐘國龍，千萬別小看一個兵！中國當過兵的人成千上萬，能真正做到這種境界的，恐怕沒有幾個！至少我還在努力！做到了這個，才可以稱的上兵王，有句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么，你就得先當好兵！”
鐘國龍站在那里，默默地聽著龍云的話，鐘國龍不由得感嘆：連長對自己的了解，簡直太透徹了，甚至超過了他自己對自己的認識。他此刻沒有話說，也不想說什么，只是在心里反復琢磨著龍云的話。
旁邊的趙黑虎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鐘國龍的肩膀，動情地說道：“鐘國龍，這下子你明白連長的苦心了吧！就像你來這里的前一天晚上我跟你說的那樣，連長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你。”
鐘國龍看了看趙黑虎，又把目光轉向龍云，龍云站起身，戴上帽子，說道：“好了，我們也該走了！還得去看看你那兩位把兄弟呢！”
看著龍云要走，鐘國龍才醒過神來，急忙說道：“連長、排長，你們吃了飯在走吧！”
龍云這才笑道：“吃飯？我還是回偵察連吃吧！咱們偵察連的伙食，全團第一！”
鐘國龍嘿嘿笑了兩聲，忽然又想起什么，轉身拿起鐵爐鉤，從旁邊生鐵爐子下面的灰里，扒拉出兩塊烤白薯來，遞給龍云和趙黑虎，自己笑道：“嘗嘗這個！全團都是暖氣，可就我們這里有爐子！”
龍云笑著接過紅薯，掰開吃了一口，不住地點頭，忽然又轉身說道：“鐘國龍！要是哪天，我是說萬一，如果你要是能回偵察連，別忘了給我再帶上幾塊哈！”
“是！”
鐘國龍知道連長的意思，感動地敬了一個軍禮，龍云還禮，帶著趙黑虎走了出去。
趙黑虎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大步流星走出去的龍云，小聲笑道：“鐘國龍，連長說的那些話，你慢慢領會，慢慢提高，但是訓練也是根本，下個月全團大比武，偵察連每個班派一個，到時候你要是比他們差，我可也幫不了你嘍！”
“我明白！排長！”
鐘國龍看著趙黑虎和龍云離去，一時百感交集，眼睛忍不住濕潤起來，他揉了揉眼睛，心里直納悶：老子現在怎么總想哭了？快步來到沙袋旁邊，狠命地錘了起來。
旁邊人影一閃，幾個老兵穿著短褲，渾身濕漉漉地，從宿舍后面排著隊走了出來，看見鐘國龍又在發狠，陳更笑嘻嘻地問：“龍哥，啥時候回去？你這一訓練，我們就老自卑，都盼著你趕緊滾蛋呢！”
鐘國龍停下來，笑著看著這幾個兵渾身白氣冒著，意味深長地說道：“等到哪天我不想揍你的時候，就差不多快回去了！”
“靠！你還想欺負我們老兵啊？我們這嫩胳膊嫩腿兒的，可架不著你錘！”趙新春說完，又認真地說道：“兄弟，你們那連長說的對！好好干，你肯定能回偵察連！”
“你們都聽見了？”鐘國龍驚異地看著他們。
旁邊許進做了個夸張的動作，兩手攤開，說道：“咱們這旮旯，很少能聽見那么高深的教誨，兄弟幾個在屋后面的洗澡間，光著屁股聽，聽的眼淚嘩嘩的！”
“是他娘的尿吧！還嘩嘩的！”
趙新春踹了他一腳，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跑回了宿舍，宿舍里面立刻傳來搬椅子碼撲克的聲音。幾個人操著《當兵的人的曲調，唱起了改編了的歌詞：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自從離開了莊稼，就端起了鐵鍬 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守著部隊的鍋爐，就忘記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