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霽霏開口問道:“這么晚了,你進來干嗎?”
“咳……我,我來檢查你們的房門鎖了沒,結果你和林晨都沒鎖。”小丫頭既然在這里她房門當然不會鎖,撒這個小謊不必擔心被拆穿。
林晨拍拍自己的床,問道:“要不要來坐會兒?”不曉得她從哪弄來這張這么氣派的大床?怪不得招引了所有人都過來坐。
林歡繞到床里側,挨著她們兩人,并排坐到床尾,“你們在聊什么……”自己只能沒話找話。今晚的任務徹底失敗,現在還變成俘虜,也許一會還要被盤問。失敗的關鍵在十一點……太早了些。
夏霽霏道:“我們在聊你這頭大色狼。”
林歡道:“應該用條,頭是牛的量詞。”
“我就偏偏要用‘頭’,你這頭跟牛一樣大的色狼。”
林晨聽了在一旁掩嘴失笑。林歡只好閉嘴,笑得有點凄涼。怎么說也算是得償所望,怎么就沒絲毫歸屬感?他真的想回古代去看看妻妾成群是個什么樣的光景。如果自己再被這樣架空權勢,落得的結局就是孤身形影相吊,民怨沸騰——一個小民在兩位家主小國寡民無為而治之下沸騰。就算自己把水都沸騰干了,她們也未必曉得發生什么事。這算哪門子同居!簡直是中世紀的修道院的生活:能看不能吃,不能吃還得繼續看……再待下去自己都要瘋了。
自己是男人就應該主動點!他發現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心理建設遠遠多于實際行動……哪怕把自己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實踐出一半——一半就夠——也就不至于慘到連一頓飯想吃幾碗都不能自己決定。他侃侃而談,“我決定,這幾天我們去一趟蘇州見見我姑媽。”
她們兩人都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這回換林晨道:“我們?指的是我們三個?”
林歡嗯了聲,“我們三人中小丫頭最大,但是林晨我認識在先,所以到底誰是正室誰當偏房,還是讓我姑媽來定一定,我也想不好。”
他剛說完就覺得眼前一黑,夏霽霏抱在懷里的枕頭就砸在他臉上,對他展開總攻。林晨在旁邊忽然頓悟:原來他喜歡野蠻類型的!怪不得對他越好他就越不受控制。她趁夏霽霏用枕頭捂著林歡的頭在他身上施以粉拳之際,終于也含怒出手。林歡覺得身上的著力點又突然增加了兩三處!
反了!這是官反逼得民也反,統統都造反吧!他掙扎坐起一把抱住夏霽霏,小心又強制性地解除她武裝,又回身鎮壓了林晨這方,收繳了枕頭順勢擠到她們兩人之中坐定。
“都住手,我來說兩句,”局勢還不穩定的情況下,夏霽霏還被他一手抱在懷中,兩人又斜靠在林晨身上。林晨后背頂住床頭。終于……完成了左摟右抱的愿望!林歡清了清嗓子,“以后就以物以稀為貴的原則一起來遵守執行我們討論后的結果,否則理不出一個大方向,各自為政是危險的。我是一個中心,你們是兩個基本點。”
林晨被壓得呼吸有些困難,推了他一把,巋然不動,只得道:“你這物以稀為貴原則就是變相專制,不聽!”
夏霽霏在他懷中居然乖乖地不反撲,只逞著口舌之利,“民主最基本的特征是少數服從多數!得了便宜就想賣乖,不買!”
“統統安靜一下,”他也不曉得哪來的膽子,只覺得小利益咱可以放棄不要,但大原則一旦失去,以后必定腹背受敵,“我說一起去找我姑媽只是玩笑話,否則怎么引起你們反應?就算你們敢我也不敢。言歸正傳了,現在我來提幾點要求:一是年關將近,要防范宵小入室偷竊行兇,注意安全。我們三個睡在一個房間里也好有個照應,還可以省不少電費,三臺暖氣連夜開著太浪費電。”
他說的極快,怕被打斷又掀起新一輪騷亂,“第二,以后不許對我施展暴力,兩個加起來都快五十歲的人了,居然欺負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第三,從明天開始,我要吃多少飯由我決定,并且由我自己添飯。第四,過年前后我們找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去玩一趟,增進感情,促進了解。第五,立即停止、今后也禁止對我進行任何形式心靈上和身體上的傷害。第六,以后你們都要聽我的話。我說完了,現在不進行表決。”
夏霽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那條什么去旅游的可以商量,其它的我完全沒聽明白是怎么回事。”
林晨道:“嗯,出去玩的主意不錯。年底快忙完了,我們計劃一下去哪玩吧?年初一到初五出門比較好,人少而且開車方便。”
林歡愕然道:“那其它的你們不打算遵守?”
夏霽霏摸完他頭又拉住他一只耳朵,“哪來的那么多規矩?這樣還有什么生活樂趣可言?”林晨接道:“應該是你聽我們的,否則允許你和平地脫離我們這個大家庭。”
林歡道:“一起出去玩全體通過。那好,我退四步,第一條我要堅持!”
夏霽霏問道:“第一條是什么?你再重復一遍。”
“三人一起睡,我睡地板都行,今天我堅決不離開了。因為年關將近……”
林晨笑道:“你可以上前線睡電梯口保家衛國,這樣我們更安全。”
林歡將夏霽霏扶正坐好,長吁短嘆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夏霽霏在他身后道:“小氣的男人,生氣啦?”林晨也道:“回頭笑一個,別那么小心眼。”
林歡感到一切索然無味,不如去研究點實際的東西。這兩人分明是在公報私仇!怎么心理都變得那么陰暗?罷了罷了,白疼她們兩個。既然要忍,大家都一起來忍,看看誰輸誰!我這兒是和尚廟,對門那兒是兩間尼姑庵。真不如原來兩頭游蕩快活自在!真不可愛,很沒情調。
他回到房里百無聊賴了翻一陣書,逐漸來了狀態,手掌中的鉑金隱隱散出光華。每當這種奇異的現象能持續一陣,效率就高得離譜:頭一回給小丫頭做項鏈,最后忽然“嗶啵”爆出光華那回就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現象。他的轉刻過程同樣也有個“出紙速度”的限制。如果普通情況下的轉刻以A4針式打印機的速度來比喻,那現在這種狀態下的速度大概與海德堡六色印刷機的相當。
情場失意,事業相伴;何以解憂,惟有胡思亂想。生產高峰期過后,他從入定的境界里回到現實。渾身筋疲力盡,一陣陣酸刺感以特有的頻率從雙腳延脊柱傳到大腦。疑惑著又隱隱有些擔憂,從前可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是不是用腦過度了?
看了表,兩點四十。她們再也沒來敲過自己的門,很可能各徑自去睡了。無情啊,無情!此處多待無益!收拾好桌上一干物品,腋下夾了百科全書,負氣出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她們要不來尋,自己就歸隱到終老,哼哼。
回到家中直接到書房,把13卷放進書架抽出14卷,直接進行下一本。不知不覺天色微亮,細密的水珠鋪滿窗外玻璃,難得來場冬雨。他推開一扇窗戶,讓滿屋參雜煙味的溫熱和外界的冰冷進行著熱交換。從巴掌大的窗戶向外看去,人工堆砌的大千世界彌漫在一望無際的綿綿細雨里,印象中的現實和現實里的輪廓也漾出許多柔和,心里被牽出一絲絲觸動:這每時每刻間的紅塵俗世里,不知道要上演多少場和自己類似的悲歡離合?
他憑窗而立,當然少不了再來根煙;最近的煙癮有明顯上升的趨勢,原來一包煙在口袋里能待兩三天,現在每天都得補充包新的。一根煙即將滅盡,正要關窗回頭,忽然暗罵了一聲:“我要昏迷!你們又來!”五團紅色的光球有的從室內地板墻中冒出,有的干脆直接在他面前凝聚成形。這回因他有過前車之鑒,所以一動也不動,但它們顯然不理會,直接照轟過去。照舊各自大小不一的五顆光球,拖著回音的尖嘯在屋里停留了幾秒后,聲音與形體像沉進另一空間的障蔽,一切恢復到一分鐘前的平靜。
林歡兩腳張開攤在地板,背靠窗臺下的墻面;周圍滿是灰色細屑,全身上下衣衫盡碎,變成無眉光頭,昏倒在書房里。
“打了兩次都不接,估計真的生氣了。”林晨把電話放下放到桌上。不接她電話的感覺就像回到兩人分手冷戰的那段日子。“要不換你用你手機打?”她對夏霽霏建議。
“真是小肚雞腸的家伙,估計躲在家里生悶氣。”她發著牢騷,還是按林晨說的打了一個。電話接通后一直響到人工語音提示無人應答為止。她掛了電話,無奈道:“怎么辦?他不接。”
林晨也來氣了,“不接就讓他在外面吃吧,什么時候想通什么時候回來。”
“嗯嗯,就讓他冷靜冷靜,小孩子太不像話。”兩人默默吃著,感覺都少了點味道。
“還是沒接?”林晨問道。
夏霽霏把手機扔到沙發上,咬牙切齒的,“這大……混蛋!回來我一口咬死他。”她本來繼續想說大色狼,但人家在外頭游蕩礙她什么事了?不過還是一個混蛋,竟然讓自己操心這么久。
林晨凝眉低眼,拿出電話撥了一通號碼。她在電話里詢問一會又問了幾個問題。講完電話后在客廳來回走著。
“他現在怎么了?剛才你問的是誰,怎么會那么清楚林歡的狀況?”夏霽霏奇怪的問道。似乎林歡周圍有人在監視——或者說保護——他原來對自己說過林晨派人監視他,自己還嘲笑多他一頓。難道事實真的像他說的?想來自己都覺得荒謬,林晨到底是什么來歷自己到現在還一無所知,只知道是林歡上司……唉,自己又對林歡了解多少呢?自己的人生怎么忽然就成了這樣?
林晨看她臉上愁云密布,只好解釋道:“林歡在我們集團的地位非常重要,具體為什么重要以后慢慢跟你解釋。剛才在周圍負責保護的手下跟我說,他沒離開家。天黑了也不開燈,他到底在做什么?”她最后兩句聲音變得極低,好像在問自己。
“可能在研究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說不定,他那里應該有吃的吧?”夏霽霏的語氣也像是自言自語。
…………又過了一天。她們兩人今天仿佛有默契般都提早了一兩個小時回家。林晨本來打算提前回家后拿鑰匙過去開門,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樣。結果自己剛進門不到十分鐘夏霽霏也后腳踩著進門。不知道林歡給她鑰匙沒?如果光自己有,在她面前拿出……恐怕不好。只得道:“我過去按按門鈴,看他在干什么?”
“監……保護他的那些人還確定他在家么?我們一起過去吧。”她放下東西跟了林晨出門。
“不會錯的,還在家。保鏢每班十六人,分三班24小時。除非他插翅直接飛出去。”林晨短促地按了兩三回門鈴。還是沒有回應。
“他的手機關機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關的。找個開鎖匠把門弄開?”夏霽霏也沒心思再說氣話了,一切變得不對勁,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也有可能是沒電了,也有可能是丟了,還有可能……出事了!”林晨再沒猶豫,掏出事先就放在口袋里預防不測的鑰匙,插進門上鎖孔轉了半圈,門開了。
林歡家中一如所料的漆黑一片。兩人從來不相信這世間有鬼的存在,此時卻緊緊的手握緊對方的手;倒不是害怕有什么鬼,而是害怕在里頭等待她們的結果。
夏霽霏先輕輕喊了聲:“林歡,在不在家?”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感覺有點拗口,又重復喊了兩三回,感覺順口了些,但無人回應。
晨在門邊把墻上的所有開關全部打開,七八種大燈小燈第一次全體開動,整座房子亮堂堂一片,與滿室的安靜極不協調。
夏霽霏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不是說他……在家嗎?怎么那么……靜?”
兩人從客廳向里走著,林晨也被她這副樣子嚇得寒毛直豎,艱難的道:“他肯定就在那四個房間里。你走快點啊!你別往后拉,你拖著我不往前走怎么辦?”
事隔兩天后她們終于發現了林歡,只是沒認出來。林歡當然沒插翅飛出去,他還是保持那副樣子靠坐在窗臺下。一個人失去了眉毛和頭發之后,相貌的變化甚至連身邊最親近的人在猛然一瞥下都無法認出。林晨和夏霽霏將書房的燈打開后看見一個完全陌生的光頭男人坐在地上——姿勢就像個被擱置在墻邊的松散傀儡——他們瞬時間互相死命抓住又抱緊對方,發出最凄厲最高分貝的尖叫!互相拖著彼此向門外跑。
“年關將近,要防范宵小入室偷竊行兇……”他的言語猶在耳際回蕩。那光頭是不是一個逃犯?入室搶劫殺人!林晨邊退邊按了手機上的快速撥號鍵。林歡還在其中一間房間里,沒發出半點聲息,該不會……!她們終于退到門口,林晨一手拉住夏霽霏和她后背緊貼墻壁,另一手從衣服內袋抽出一根黑色MONTBLANK鋼筆,拔開取下筆帽將筆尖對準書房門口;夏霽霏驚魂稍定,三步并兩步沖到廚房把整個木制刀架抱了出來,抽出刀架上露著的所有刀柄,從其中選出兩把細長尖刀,一左一右,顫巍巍地握在手里。
她才發現林晨手里抓的是根袖珍手槍。當她蹲地上選刀完畢向側上方看去:林晨手拿的鋼筆前端的圓弧面筆尖下方露一個黑黝黝的金屬管,從里頭當然不可能噴墨水。電影里的情節自然而然讓她想起那是把槍。
大概兩分鐘后門鈴響起,林晨從防盜門的貓眼向外看,馬上開門拉著夏霽霏讓到旁邊;一群黑衣人迅速魚貫而入,立刻散成前后高低隊形。林晨用手比劃了一下對他們指示道:“那個方向,在書房里,帶出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電影里的情節:一群黑衣人騰挪飛撲了近半分鐘才慢吞吞到了書房附近,在一秒鐘內32支帶滅音器手槍的槍口齊刷刷亮出,對準了還在遙遠夢境里游蕩著的林歡。眾手下畢竟人多勢眾,因此膽氣十足地盯著那光頭匪徒半響:首先判斷對方已失去戰斗力,其次判斷對方似乎昏迷過去,最后認出光頭匪徒就是林歡。林歡幸好沒被打成蜂窩。
林歡又住進了醫院,從外表看就像到了癌癥晚期化療過于頻繁的病人——須、發,眉皆無。他生命跡象正常,處于深度昏迷狀態。從推測的昏迷時間到現在超過了兩天,醫生看到一干高級蠱惑仔站得里三層外三層,把最頂樓最角落的高干病房圍得水泄不通,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嗯,不對,如果他再昏迷下去,大概只有一種結果。”
林晨知道是什么結果:植物人。她了解過去林歡也發生過類似情況,鎮定一下情緒,沒顧得上回醫生的話,扶著身旁搖搖欲墜的夏霽霏,道:“沒事的,他以前有過類似病史,會好起來。”會好起來嗎?她也不敢確定。已經過了兩天不止,再昏迷下去……以常理來說,醒來的機會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