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縣,長坪村。
當老楊家眾人和親戚朋友相聚在小二房吃著烤羊肉,說說笑笑的歡快氣氛中的時候,村里四喜家也‘團聚’了。
因為四喜爹,和大喜二喜回村了!
終于回村了!
其實天微微擦黑的時候,他們父子仨就已經到了村口附近,可是那當口,村口池塘,還有老楓樹底下都還有人在走動。
父子仨不好意思進村,怕被人圍住追問這追問那,于是父子仨就在村口不遠處的一個田埂底下躲著,雖然凍得瑟瑟發抖,但還是擠成一團掰著時辰算著,直到夜色真的很濃很濃,村口池塘那些地方一個人影都沒了,大家伙兒都回家了,父子仨這次啊悄默默從田埂底下出來,然后悄無聲息的進村,摸黑前往自己家……
“他爹,大喜,二喜,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嗚嗚嗚……”
當四喜娘拉開院子門,看到站在院子門口這三個如同乞丐般的男人,四喜娘捂住了嘴巴,眼淚嘩啦啦的流。
可是,這父子仨卻顧不上去安撫四喜娘的眼淚,而是將擋在院門口的她推開,跌跌撞撞又迫不及待的沖進了院子,直奔堂屋而去。
人還沒進堂屋,聲音就已經急躁的傳來:“快,搞些好吃的,餓死了餓死了!”
“火盆子的火生旺點,凍死了凍死了……”
“搞熱水我燙個腳,冷死了冷死了……”
四喜娘,大兒媳,二兒媳全都忙活起來,像陀螺,一切都以伺候著爺仨為重點。
三喜和四喜也從各自屋里被驚動,來了堂屋。
三喜和他們說著話,詢問著這一路的情況,四喜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沒有吱聲。
好一陣之后,這父子仨吃了東西,喝了熱水,腳也放在火桶里烤,直到這時候才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而大兒媳和二兒媳看到各自丈夫手上,腳上,臉上的凍瘡,都扭過頭去抹淚。
四喜娘的眼淚全程就沒斷過,嘴里下意識就要低聲咒罵老楊家和駱家心狠手辣,才說了兩句,臉上就挨了四喜爹一巴掌。
四喜爹的眼睛里冒火星子,兇神惡煞的瞪著眼前的婦人,“你要是不想我們父子幾個再進去,最好閉上你的臭嘴!”
大喜和二喜也都朝他們娘投來幽怨的眼神。
甚至就連兩個最聽話,又或是最喜歡拍馬屁的兒媳婦,此刻都有些不滿。
這讓四喜娘非常的委屈,捂著火辣辣的臉,埋下頭眼淚吧嗒掉在四喜爹的洗腳盆里……
四喜爹抬起頭,看到眼前的一家人,都齊齊整整的在。
然后,他又看到了站在距離他們這一家人最遠的四喜。
四喜爹下意識皺了皺眉,看著這個讓自己不省心的兒子……
他嘆了口氣,對四喜說:“你娘應該把東西都準備好了,明日,我去小二房給你提親!”
四喜在親耳聽到他爹說這句話的時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實不相瞞,雖然這兩天他娘已經不再反對,甚至還讓四喜開了一張禮品清單出來,當然了,是口頭的清單,畢竟四喜家一大家子十來口人,識的字加起來都不超過20個。
其中這20個字,還是四喜一個人認的,教他這些字的老師正是繡紅……
雖然不識字,但是要買些什么東西,四喜卻是跟四喜娘,還有三喜那里報得一清二楚。
基本上也都是前面三個哥哥提親的時候準備的那些。
此刻,四喜點了下頭,對他爹說:“娘已經買好了東西,明日早上我也一起過去。”
說完,四喜轉身離開了堂屋,回了自己那屋睡覺去了。
堂屋里,四喜娘望著四喜走開的背影,非常的憤怒。
但她卻不敢多說什么,而是對四喜爹說:“小畜生還說了,要蓋新屋子,要分家,不跟我們一塊兒住!”
“咱家哪來錢給他蓋新屋子?蓋不了一點!”
大喜二喜不吱聲,都豎起耳朵聽,兩個媳婦也是如此。
四喜爹目光掃過眼前的幾個兒子媳婦,然后擺擺手:“都回屋歇息去吧,明日還要去小二房提親,都回去好好睡一覺!”
打發走了幾個兒子媳婦,堂屋里就剩下他們夫妻倆,四喜娘給四喜爹泡了一碗茶,又拿了一袋子旱煙過來親自幫他點上。
臉上的巴掌印還在,但是婦人卻完全不把那個當回事,端了一把小馬扎坐到四喜爹的身旁,仰起頭跟他說話。
牢里的這段經歷,不想回顧,回顧起來就火大,還有陰影。
就算要回顧,那也是過幾天等心穩下來再說。
眼下擺在面前的事就是要趕緊跟小二房那邊把親事敲定下來,省得夜長夢多又被人陷害!
四喜娘說:“明日去提親的禮品我都準備好了,照這當初前面幾個小子提親的標準來的,不會給人家說閑話!”
四喜爹說:“肉和魚分別都是四斤嘛?”
“是的。”
“紅糖兩斤?面八斤?”
“對,他爹,你記性真好!”
“肉和魚都八斤,紅糖四斤,面十六斤!”
“為啥呀?咋都翻了個倍兒呀?你不怕前面三個小子還有三個兒媳婦不高興?”
“不高興也得給我憋著,也不看看這波提親的是普通人家?人家老楊家那么多親房,咱拿那么點兒東西,撐不開人家眼角!”
“哎……好吧!娶這么個玩意兒,真是遭罪又費錢吶!”
東邊的廂房里,大兒媳正在用娘家送過來的哈利油給大喜擦拭手背和腳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凍瘡。
床邊留了一詹油燈,油燈將兩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泥土坯墻壁上。
大兒媳的全部心思都落在自家男人千瘡百孔的手和腳上,那心疼的眼淚喲,真的是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著往下掉。
可是,大喜的心思卻不在這里,他盯著這低矮的屋子里的一切物事,盯著墻角那些半舊不新的媳婦兒當初嫁過來時帶過來的嫁妝……大喜眉頭緊緊皺在一塊兒,心事重重。
“大喜,你咋啦?咋不吭聲?”媳婦也終于察覺到男人自打回屋后,情緒就一直不太對,很沉默。
“咱回來了,你不要怕,不會再有人敢來抓你們了,因為咱家很快就跟老楊家結親了,以后咱好好過日子,不怕啊……”
“我現在琢磨的不是這件事。”大喜說。
“那是啥呀?”
大喜警惕的往屋門口瞅了一眼,確定沒人經過,方才壓低聲說:“先前聽爹娘那意思,我都擔心他們在四弟的婚事上,要破例,起新屋子都有可能!”
“起新屋子?”大媳婦也驚詫到了,“那不能吧?咱家哪有那個錢啊?”
“咱家起兩三間新屋子的錢還是有的。”大喜道:“且不說早前那幾年爹娘手里就攢了幾兩銀子,咱就說最近賣花生賺的那幾兩銀子,拼拼湊湊的,也能起兩間新屋子給他們做婚房。”
大媳婦聽明白了,臉上頓時也不好看了,“爹娘不能那么偏心的吧?你們四兄弟不該一碗水端平嗎?再說了,就算真起新屋子,也得先緊著咱,你可是長子,我還是娘的娘家親侄女呢,咋地也該先向著咱倆才對!”
大喜皺眉,繼而又嘆氣:“道理是那么個理兒,可心里面向著咱,卻架不住四喜丈人家強勢!”
大媳婦瞬間就啞火了。
存在相同顧慮的,不僅僅是他們小兩口,住在他們對面西廂房的二喜夫妻也沒睡著。
兩人依偎在床上,二喜撫摸著媳婦兒的大肚子,感受著胎兒的動靜,感慨了很久。
“這部是做夢吧?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躺到這張床上。”
“你是不曉得,這幾日我在縣衙大牢,簡直豬狗不如,那地兒……我家豬圈都比那好啊!”
二媳婦心疼的撫摸著二喜的背,也是陪著一塊兒感慨。
“你在牢里遭罪,吃苦,我在家里提心吊膽,夜里都睡不踏實。”
“每天夜里做噩夢,一夜要醒好幾趟,你若是再不回來,我怕我也要著急到生病了……”
“哎,回來了回來了,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不敢去回想了。”二喜道,翻了身,平躺在被窩里,眼睛盯著帳子頂篷,嘴里卻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這波很明顯就是老楊家和駱家把我們搞進去的。”
“那肯定啊,”旁邊的女人點頭:“四弟前腳回村,后腳你們就放出來了,衙門那邊只說是一個誤會,抓錯了人,傻子都曉得這是老楊家和駱家在背后搞鬼!”
二喜放在被窩里的手攥緊了拳頭,卻又無力的松開。
“沒轍,就當是被惡鬼給搞了吧,誰讓咱是草民一個呢,家里也沒有有權有勢的親戚撐腰。”
“嗨,四弟和繡紅成了親,往后咱家也有權貴親戚咯。”女人語氣里明顯帶著幾分調笑。
“哼!”二喜只是冷哼。
“先前提到四喜婚事的事,爹娘故意把我們打發走……我有一種預感,這次爹娘在四喜的婚事上,肯定要大出血,比我們的婚事要重!”
二媳婦聽到這話,暗暗咬牙,心里一百種不是滋味。
大家同為兒子媳婦,娶她們的時候隨隨便便給點東西就給打發了,到了四兒媳婦,隆重又特殊,任憑是誰,心里都不好受。
“那又能咋辦呢?胳膊拗不過大腿,咱只能忍著。”她輕聲說。
二喜卻不想忍,“我在想,實在不行就分家吧,大家各過各的也好。”
二兒媳說:“我也想分家啊,可是分家了,咱住哪?沒有給咱起新屋子,還繼續住在這個大院子里,跟沒分家沒啥兩樣。”
沒分家,她還能偷個懶,蹭一下其他妯娌們的勞動成果,真的分了家,自己又身懷六甲,可不好……
眾人在小二房吃完烤羊肉的第二天上午,早飯后,對面小二房門口傳來一陣喧嘩。
緊接著,鈴蘭小跑進后院跟楊若晴這說:“夫人,夫人……”
“啥事兒,你慢點說。”
“夫人,對面小二房來了提親的人,方才我看到隔壁老夫人他們都去了小二房。”
鈴蘭口中的老夫人自是指孫氏……
“嗯,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楊若晴繼續手里的活計,她正在修剪梅花,今年的梅花開得比較早,院子里種了很多很多,楊若晴喜歡隔幾天就折幾支回來插瓶,裝點屋子,放到書桌上,窗臺邊,五斗柜上……
偶爾一個抬頭,看到哪骨骨朵朵的梅花,賞心悅目,心情大好……
至于對面提親的事兒,楊若晴沒有興趣去參與,因為事情到了這一步,現在已經就是小二房和四喜家對接的事情了。
到時候需要辦酒席啥的,需要動用到老楊家這邊的親戚朋友去道賀去幫忙,到時候再過去湊個熱鬧就是了。
估摸著半個時辰后。
孫氏和小朵一塊兒來了駱家后院找楊若晴。
“朵兒,你咋得空來了啊?這可真是太讓我驚喜了!”
楊若晴看到自己的妹妹,那是真的開心啊。
可一看小朵身后,并不見嬌嬌,柔柔,靈靈她們三姐妹的身影,楊若晴又不高興了。
“閨女們呢?帶來了嗎?”
“沒呢,我就抽空過來一趟,她們都不曉得我來了這里。”小朵笑著說。
這下,楊若晴直接拿眼睛瞪小朵了。
“干啥呀你?咋不把她們帶過來讓我瞅瞅?”
“不急不急,”小朵說,她看了眼身旁的孫氏,接著又對楊若晴說:“姐,我是聽娘說,明日上面人下來家里發喜榜?”
“是的呢。”
“姐,那明日我們都要過來呀!”
“明日你們可以過來吃飯啊,”楊若晴說,“不過,明日主要啊全部精力來接待發喜榜的人,等發喜榜的人走了,再等大志本人到了家,到時候還要辦一場酒席來招待親戚朋友。”
小朵瞬間明了,“好啊,那明日我們就不過來吃飯了,等大志回來,我們再過來道賀!”
“都行!”楊若晴道,明日確實沒精力去招待親戚朋友,明天老楊家各房都是過來幫忙的,明天燒飯的掌勺人,是楊若晴提前跟鎮上酒樓的兩個師傅招呼過,他們今天下午就會到駱家,提前為明天晌午的酒席準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