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返回青州的途中。
中原的天氣一天比一天暖,燕子呢喃,小雨傾斜。
不過太史慈的心情卻像天空中壓得很低的云層一樣高不起來。就在剛才,從還未散去同盟軍那里傳來了消息:劉岱殺死了喬瑁。
太史慈難過的不是喬瑁的死,而是自己的疏忽。
一直以來,太史慈始終把劉岱殺死喬瑁當成了必然發生的事情,而且一直抱著看客旁觀的心理不去理會這件事情。但現在事情發生了,太史慈才驚覺原來自己也會被卷入其中。
據太史慈所知,現在東郡太守橋瑁一死,東郡馬上就會被一直縱橫不倒的黑山軍所攻擊,兗州馬上變得不安穩起來,這對太史慈絕對不利。
所以太史慈現在十分的猶豫,到底要不要現在掉轉行軍方向直奔東郡而去,若是從穩定青州的目的來說,這是絕對必要的;但太史慈卻覺得這也是間接地幫了劉岱一個大忙,為他掃平兗州的異己勢力。
若是別人,自己大可以厚著臉皮在占領東郡后賴著不走,但劉岱不同,這老小子是自己的大舅哥,做什么在大面上都得過得去才行,最關鍵的是劉氏宗族因為他太史慈的關系現在在青州有著無比的影響力,若是自己與劉岱的關系一個處理不好,馬上就會引起青州的動蕩。所以太史慈現在頗有投鼠忌器之感。
哎,要是郭嘉在此就好了,定可為自己分析出來這事情對自己的利弊得失,不過現在這也只能想一想了。
看著太史慈皺眉的樣子,聞訊而來的廖化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良久,太史慈長嘆一聲,覺得非常頭疼,高順此時正掀簾而入。
太史慈看見高順,心中舒服了一點。
自己還未說話,高順卻面色凝重道:“真未想到,大公子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太史慈點了點頭道:“現在這事情已經發生,多想無益,我現在想的是我們到底要不要出兵東郡,控制這種混亂的局面?”
高順聞言大惑不解道:“主上可否告訴屬下為何我們要出兵東郡?”
太史慈聞言驚覺,這才想起黑山軍攻擊東郡的事情應該還未發生,高順當然不明白自己的意圖了。
不過自己可說這件事情是歷史上千真萬確發生的嗎?那豈非成了未卜先知,不把別人嚇著才怪。
太史慈腦筋急轉道:“這是為了防止黑山軍趁火打劫,攻占兗州。”
高順等人恍然,紛紛點頭。這事情就像是徐州現在正在進行剿匪戰一樣。畢竟諸侯出兵在外,各地潛伏已久的黃巾軍余部就會乘勢而起。
當然徐州的情況就比較特殊了,陶謙有能力剿匪,不過他卻不想耗費自己的實力,才有了請太史慈出兵剿匪的事情。而且還惺惺作態裝模作樣出兵參加同盟軍,仿佛抽空了徐州的軍隊般。
不過這事情正中太史慈下懷,否則太史慈當時實在是沒有出兵謀奪徐州。面對陶謙的請求,太史慈樂得裝糊涂,仿佛像一點也不知道陶謙的意圖一般痛快地答應了。
當然現在陶謙一定會為自己引狼入室的行為感到非常的后悔。
但太史慈現在無暇顧及陶謙的感受,他現在關心的是東郡問題。
不過在太史慈解釋完為何要出兵東郡的原因后,高順更加感到奇怪地看了太史慈一眼道:“屬下還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主上。”
太史慈點頭示意要他問。
高順沉聲道:“主上勿怪屬下多言,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屬下在初聽此消息的時候感到非常的震驚,想不到大公子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說罷轉過頭來看向其他人,廖化等人聞言無不紛紛點頭,表示深有同感,太史慈聽得莫名其妙,不明白高順說這些有何意義。
高順又道:“可是屬下卻從主上話中聽不出吃驚的味道,仿佛早就已經料到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發生似的。”
太史慈心中好笑:這有什么,難道我就不能把吃驚藏到心中嗎?
高順見太史慈不以為然的神情,沉聲道:“若是主上已經早料到這事情的會發生,就決不該任其發生才對。”
太史慈大感奇怪,不禁問道:“有什么話高大哥請直說。”
高順沉吟了一會,才顯得頗為猶豫道:“主上勿怪,依屬下看來,以才智論之,主上在大事上的決斷高人一籌,但觀人細致入微和臨場謀劃的能力不如郭嘉先生……”
話才說到這里,高順就覺得自己的后背被人用手點了點,回頭看時,原來是杜遠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顯然為高順的直言而感到焦急和擔心。又一抬頭發現太史慈正含笑地看著自己,嚇得連忙低下頭去。
太史慈看在眼里啞然失笑,這個杜遠還真是有趣。
要是自己沒有接受別人批評的胸襟還談什么爭天下,那豈非變成了袁紹之流?
太史慈搖頭失笑道:“杜遠你在干什么?為何要阻止高大哥說下去?須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這世界上哪有無所不能的全才?以孔夫子的賢德也要五十歲的時候才可天命,‘我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人的學習哪有窮盡的時候?揚長避短、正視自己的優勢與不足才是做大事的人應有的心態。昔日高祖劉邦治國之才不如蕭何,出謀劃策不如張良,領兵打仗不如韓信,之所以可一統天下就是因為他的用人之才過于常人,我雖然座領青州,但決不會自大到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地步,高大哥說的本就沒錯,杜遠你緊張個什么勁?”
看向眾人道:“高大哥今日的行為就是你等的表率。”
眾人哄然稱是。
高順眼中閃過感激的神色,深深一躬道:“主上的話令屬下誠惶誠恐。如此屬下就暢所欲言了。”
頓了一頓道:“我的意思是大公子殺橋瑁的事情出乎郭嘉先生的意料之外,卻被主上料中,難道主上就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不妥嗎?”
太史慈被這句話代入到了深思中。
是啊,為何郭嘉會沒有察覺到這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呢?
那即是說郭嘉認為劉岱沒有那么大的膽子去動橋瑁,可如今事情偏偏發生了,這就證明在自己走了之后劉岱那里發生了什么事情,可令劉岱如此毫無顧忌。問題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高順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兩人面對面皺眉苦思起來。其他人當然不明白兩人為何會突然陷入到沉默當中,沒有在旁邊做悶葫蘆。
杜遠張了張嘴,像是要問什么,但卻又問不出來,只好把嘴閉上。
太史慈的心中卻在此時冒出了袁紹的影像。
原來如此!
太史慈抬頭看向袁紹,后者心中生出感應似的失聲叫道:“難道是袁紹!”
太史慈點頭道:“看樣子只有這種可能了。”
徐盛一直低頭不語,此刻也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是袁紹在挑動大公子攻擊喬瑁。”
太史慈心中懊惱道:“這事情是我疏忽了,原本在幾天前我們就看出來了袁紹在利用自己的權力打擊異己,也知道扣押劉岱糧草的人是袁紹,可就是沒有想到這其中的麻煩這么大。”
太史慈原以為劉岱殺死喬瑁不過是私人恩怨而已,誰能想得到這其中竟然有袁紹的陰謀。
仔細想一想,劉岱貿然殺死橋瑁對他實在無半點好處,劉岱既然敢這么做,背后沒有人支持才怪呢!感染劉岱全無忌憚的人除了袁紹還有誰?
袁紹既然敢這么做,背后一定還有厲害的殺招,想一想他手下的田豐等人,哪一個是易與之輩?問題是袁紹對付自己的后招到底是什么?
心中煩躁起來,太史慈長身而起,在大帳中踱來踱去。
高順看著太史慈斷然道:“主上,為今之計,我軍應該馬上開往東郡,若是主上的猜想沒有錯誤的話,黑山軍和大公子將會有一場大戰,最后漁翁得利的恐怕會是袁紹。東郡一失,袁紹就多了窺望兗州的一塊踏板,對我青州是在不利。”
太史慈哪里不知道這嚴重的后果,劉岱根本就不是袁紹的對手,只會讓袁紹算計。而且劉岱喜歡輕敵冒進,而他今次的敵人是有名的黑山軍,只要想一想于毒和張燕的利害,太史慈就覺得事情越發的不妙。
可是問題是這件事情的背后還有袁紹這只黑手,自己現在這么簡單的出兵肯定是落入到袁紹的算計中,哪有明知是陷阱還要去鉆的道理?
就在這時,帳外親兵卻匆匆而入道:“將軍,郭嘉先生有書信到!”
太史慈在愕然中更多的是大喜,連忙把書信接了過來,展信觀看:
主上:
相信您已經猜出大公子攻擊喬瑁的事情是袁紹在背后搗鬼,不過主上萬不可親自出兵東郡,否則就會落入到袁紹的算計中。
經過此次諸侯會盟,其他諸侯已經對我青州忌憚非常,時至今日,隱藏自己的實力已經全無意義,在今后的一段時間內,眾諸侯議定后聯起手來對付我青州。袁紹現在的行動就是開始。
依屬下所見,要擾亂我青州無外乎內外兩手而已。
現在看來,大公子一定是被袁紹利用,主公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起青州內部的動蕩,因此主上應該把大軍交給高順將軍,馬上返回青州,令高順將軍在兗州境內潛伏,靜觀其變,必要時可對大公子進行救援,但以保存實力為主,但沒有必要硬拼。既不去為大公子去當那便宜先鋒,也不去觸大公子的霉頭,準備在兗州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斗,以青州今日的人力物力財力應該毫無問題,此其一也,謂之治標。
其二,主上在返回青州后應當改革吏治,變化青州的用人制度,不可令世家大族一味的把持地方權力,臨淄稷下學宮現在想必已經人才濟濟,主上應可從其中挑出可堪大用的人物。此乃治本。當然這事情非我郭家所長,有管寧先生在,一定可找到穩妥的辦法。
如此,則青州內部可定,那么外敵又何足道哉?
太史慈看到這里,感到大為驚訝,沒想到一向只留意于軍事的郭嘉居然會提出改革官吏選拔的建議。
其實這問題當然好解決,只要在青州實行科舉制度即可,問題是太史慈一直苦無借口,隨意地廢除舉薦制度只會激起世家大族的不滿。甚至一直到現在,太史慈都沒有一個穩妥的辦法可實行自己的主張。
搖搖頭不去想他,自己也非是搞內政的行家里手,這事情還是交給管寧去操心吧。
不過這應該是郭嘉說的內部問題,還有一個外部問題沒有說。
于是又低頭看去,只見信上寫道:
主上一定奇怪屬下為何要您馬上返回青州,這則是出于對外戰爭的考慮,依屬下看來,既然袁紹在還沒有解決掉冀州的事情的時候就開始對付主上,那么袁紹已經和一些人達成了協議,要共同對付主上,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徐州刺史陶謙,若是陶謙在見識過我們青州軍的實力后仍然無動于衷,那豈非愚蠢到極點?
另外袁紹的大兒子袁譚現在屯兵渤海,主上不可不防。
如果主公親自主持對東郡的戰爭,那么就會被拖在兗州,觀今日之青州,管寧先生短于謀略,王豹將軍只易守城,臧霸大軍在外,世家大族各懷鬼胎,若是主上不馬上回到青州,青州無主事之人,豈非險哉?
更何況主上的新五德終始說早已經觸動了青州許多人的利益,這些人一旦與袁紹聯合起來,到時內外交困,將會對主上十分不利。
總而言之,主上現在返回青州有三點好處:其一,可穩定青州局勢,其二,可實現醞釀已久的改革,其三,可為我青州的對外擴張做出具體的計劃,望主上明察。
尤其是第二點,主上不是一直以來找不到借口推行改革嗎?今次回去索性秘密一些,任青州那些居心叵測之輩鬧上一陣,然后主上再以雷霆萬鈞的手段掃除異己,這樣就可以掃平叛逆為借口推行改革,看那個人敢提出異議?
太史慈看在這里不禁呵呵大笑起來,心中的郁悶完全消失。
這個郭嘉不愧是三國鬼才。
不僅料到自己在這里舉棋不定,而且還為自己分析清了形勢,更為自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尤其是他建議自己推行改革的主意實在是妙不可言。亂世當用重典,歷史上每一次成功的改革無不是因勢而起,先誘惑自己的敵人犯錯,再一舉殲滅這些人,這主意還真是精采!
坦白而言,太史慈最感興趣的并非是一統天下,若是那樣的話,太史慈完全可以去投奔曹操,不必如此的費心費神,他對于中國政體改革的興趣更大。郭嘉的提議一下子就把太史慈打動了。
當然郭嘉的一番分析還是令太史慈驚出了一身的冷,他實在沒有想到袁紹對他的威脅竟然到了可能會顛覆青州的地步。
不過既然郭嘉已經有了對策,自己又何懼之有?當下生出了要放手大打一場的感覺。
太史慈的笑聲令高順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太史慈為何高興異常。
太史慈順手把信件交給高順,后者在仔細觀看了郭嘉的信件后,一向木訥的表情為之動容。
這時,其他的將領紛紛湊了過來,一起去看郭嘉的這封信,不半晌便紛紛發出贊嘆。
杜遠搖頭晃腦,發出“嘖嘖”的贊嘆聲道:“郭嘉先生這腦袋也不知道是怎么長的,我怎么就想不出這么好的主意?”
眾人呵呵大笑,有了郭嘉這封信,所有人都變得輕松起來了。
徐盛沒好氣兒地看了杜遠一眼,不去理會這不自量力的家伙,對太史慈道:“主上如何打算?”
太史慈的腦中正在勾勒著日后青州翻天覆地的變化,心中豪氣橫生,聞言道:“既然奉孝已經把利害分析得如此透徹,我們便依計而行。”
轉向高順道:“高大哥,東郡的事情便交給你來處理,哼!袁紹想要把我拖在這里,我就以其人治道還治其人之身。”
高順眼睛亮了起來,道:“屬下明白了。我會在主上實現我青州改制前一直擾亂兗州,令所有人都在這里無法立足的,絕不與任何人硬碰硬,更不會去干涉與大公子有關的任何事情。”
太史慈點頭,笑道:“奉孝讓我低調回青州,這主意還真不錯,如此也好,我便單槍匹馬化妝回青州。”
徐盛聞言急道:“萬萬不可!主上身邊豈能無兵?”
太史慈看著徐盛焦急的樣子,心中溫暖,笑道:“文響多慮了,天下間除了呂布外還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阻攔住我太史慈的銀槍。”
徐盛當然知道太史慈的厲害,但關心則亂乃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自是無人會笑話他。
太史慈對高順道:“作戲作全套,高大哥你從軍中找一個與我身形體態差不多的人冒充我。”
高順一愕,馬上明白這么做的原因并非是為了對付黑山軍,而是為了蒙蔽袁紹派出的探子。笑道:“這事情好說,樊濤那小子手底下有不少的能人,別說身形體態了,就是要變出個與主上面貌相似之人也非沒有可能。反正不令起動手就是了。”
太史慈點頭道:“如此最好。”
轉頭看向帳外的天空,默默地看向青州的方向,知道從這一刻起,爭霸將會全面展開。
青州,別來無恙?